父親節(jié)思憶

醉眼迷離

父親節(jié)思憶

       打開微信，看到兒子的祝福，方知今日是父親節(jié)。父親節(jié)是個洋節(jié)，是在改革開放的大潮中卷進的西方文化節(jié)目，近年來很受年輕一代的熱捧。我對于洋貨，向來不感興趣，不當回事�？墒�，看到兒子的祝福，不由得心頭一熱。畢竟兒子還關心父親，在繁忙的工作之余，發(fā)來微信祝福，說明父親這個角色在兒子心目中還是很有分量的。我的兒子很孝順，凡是傳統(tǒng)節(jié)日，都會電話問候，還寄回珍饈美食。我這個父親，當得也算是有滋有味了。我一生沒有什么值得驕傲的事，唯有兒子值得我夸耀。

       看兒子的微信祝福，我不由得思憶起我的父親，感到心酸與痛苦。父親駕鶴天國已經三十五年了，他的音容笑貌我還歷歷在目，可惜我居然沒有留下他任何一張照片，只保存他的一副破舊老花眼鏡和一個斷了手柄的瓷茶杯。父親去世時僅有六十四歲，是患食道癌亡故的。他盡管患病一年多，痛不欲生，可是仍然死不瞑目�。「赣H去世前三天，我回家看望他，他依然囑咐我要安心工作，不要為他擔心。他逝世那天，我在河鋪區(qū)教育組值班，先后有兩個輔導員邀我去檢查幾個學校，我說不能去，他們問我什么原因，我也說不出。中午接到弟弟電話，我立馬騎上自行車，飛奔三十里，趕回家里。我滿身大汗，跳到床上，抱起父親，他骨瘦如柴，已經不能說話了，只是輕輕擺動右手的小指頭。我知道他不放心兩個沒成年的弟妹，就對他說，你放心，我會照顧好弟妹的。父親聽了我的話，長嘆一口氣，閉上眼睛，眼角上還流著眼淚。父親走了，帶走了一生的痛苦和遺憾。

       父親屬犬，生于1922年，是爺爺的獨子。父親的大名叫毛熙載，譜名毛國祥，還有個原名叫毛文明。爺爺奶奶都叫他小名“文”。父親的大名不是他原有的名字，而是借來的�？箲�(zhàn)時期，他報考羅田中學，沒有正規(guī)的小學畢業(yè)證，就借用一個浠水人名叫王熙載的，在“王”字下加了個彎鉤，成為“毛”字。自此之后，“毛熙載”便成為父親的大名。

       父親是個文化人，又是一個文明人，正如他原本的名字。他羅田中學畢業(yè)后，就當了教師。解放初，他是羅田縣27座完小的校長之一。我小時候還見到過父親的校長聘書，大型獎狀一樣，花紋和文字是藍色油墨印刷的，蓋著縣政府的方形大印。紙張很硬，我就把它折成了飛機，玩了好多天，最后成了殘渣。

        父親教了十幾年書，三自一包時轉業(yè)到農業(yè)戰(zhàn)線，因為家庭負擔太重，三十八塊五的工資養(yǎng)不活一家人。父親教書的業(yè)績我不清楚，只是以后我遇到過他的許多學生，都說他是一個好老師、好校長。三年困難時期，許多公職人員被下放了，而父親卻是主動要求轉業(yè)的，還領取了一小筆轉業(yè)費，是當時羅田教育戰(zhàn)線唯一的一個。也許父親當初的決策是錯誤的，因為他是個書生，體力勞動根本不行，又不會搞經濟經營，以至于后半生倍受艱辛。但是，父親當年確實無法解決家庭困境，才采取如此下策。父親棄教時，有五個子女，加上爺爺奶奶，全家九口人，靠月薪三十幾元根本不能生活。父親考慮，回家種些自留地，也許能勉強度日。好在父親善結人緣，總能左右逢源，找到適合的工作，雖不盡人意，也可維持生計。

       父親棄職歸農，在老家匡河劉家塆大隊擔任會計，兼任大隊漁場會計，干了三年。1965年白蓮水庫移民，父親報了名。本來我家是可以不走的，但父親考慮，移民可以免去200多元缺糧款，全家九口人每人可得八十元移民費，是一筆很大的收入，所以就毅然決然加入移民隊伍。來到平湖七里沖大隊，父親先是擔任加工廠會計，后是擔任油榨坊會計，三年后又擔任大隊會計和財經主任，直至逝世之前兩年。

       父親為人正直，清正廉潔，雖然多年擔任財務工作，但從不貪占便宜、侵吞集體財產。父親個性平和，謙恭待人，很受群眾愛戴。批林批孔時期，群眾給他取了個外號：和為貴。父親一生沒有得罪過人，更沒有禍害過人。他處事小心翼翼，低調做人，從不張揚自己的優(yōu)點和智慧。不僅對外人溫和，他在家中也是和藹可親。我們兄弟姐妹一共八人，但父親從不打罵任何一個。母親操勞家務，有時怨氣上來，抱怨父親，但父親從來不發(fā)脾氣。只不過，父親是不做家務事的，一切都由母親處置，讓我們子女們砍柴挑水、舂碓磨磨、種菜洗衣。

       父親一生都為全家吃飯問題操心勞累，五十多歲就非常蒼老。責任制實行的那幾年，父親帶著弟弟妹妹勤耕細作，還要我農忙時回家?guī)兔�。秋收后，父親找人做竹篾圍囤，把稻谷堆放在廳房里。他高興地對我說，過去一年的糧食只不過兩柜子，現在糧食沒處放了，只好用圍囤碼放。我算了一下，今年家里有七千多斤糧，每人上千斤了。當時，我夫妻孩子都是非農人口，家里有責任田的是七個人。父親一生為吃喝操透了心，老了不愁吃喝，卻染上重病，真是苦命由天��！

       由于我是兄弟姐妹的老大，所以父親非常器重我，無論什么事都與我商議。我參加工作后，有了工資，每年都由我交欠生產隊的缺糧款，一連七八年，直到實行責任制。家里大事，如祖父去世、妹妹出嫁、弟妹讀書，經濟都由我承擔。父親常說，如果沒有我這樣的兒子，他不知會過怎樣的日子。有一年年關，我因學校事情耽擱，回家很遲，到家看到父親正埋頭坐在火塘邊嘆氣。看我回家了，就說：以為你不回家過年呢？家里什么也沒有。我趕忙說，怎么會不回家呢？是有事纏住了。過年的東西我都帶回了。父親笑了，是我看到的最令人難忘的一次笑容。那一年父親生日，我陪幾個舅弟喝酒，過量了，騎自行車回學校，在路上摔傷了，住進了醫(yī)院。父親知道后，在家大哭，對母親說，一個最好的兒子，如果出了問題，怎么辦？可是，怎么也沒想到，那竟然是父親最后的一個生日，莫非天意注定？

       我的父親，一個平凡懦弱的苦命人，雖然有精明的頭腦、高尚的人格、文雅的性情，但一生為兒女所累、為生活所迫，窮困潦倒，抑郁寡歡。兒子承繼了父親的品性和德行，但缺少父親的淡定和涵養(yǎng)。在父親節(jié)之日，寫下此文，祭奠天國之靈，也讓我心淡化于濁世。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2021/6/20

江湖水

讓人感動的好文章！

江湖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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